旋律、音符〈下〉

2005-01-19 14:38 | trytrytrytry

我们奔逃了并不长时间便不得不因浓郁的夜色而停下来,距离公路还不算远,但无可奈何。风渐渐凛冽,在无边的黑夜里肆虐起来。这没什么,风不过是空气的流动,黑暗只是自然的轮回,无论环境多么严酷它也只是自然旋律的一部分,我们从出生到死亡都在聆听这样的旋律,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感觉到美妙,因为这在我们眼里是和谐的音符。再大的风声都不会让我们颤抖但汽车的引擎声会,再深的黑夜都不会让我们恐惧但黑暗中的一束灯光会,那些在自然旋律中的不和谐之音永远是我们最畏惧的,它们本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它们代表着厄运。人类总是知道我们迁移的时间和路线,无论怎样谨慎都是徒劳。他们会在夜深后乘车寻找我们休息的地方,然后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来,等距离近到了一定程度就一起打开前车灯照射我们。藏羚羊血液里的趋光习性决定了我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光不会逃跑。道理如夜晚的野兔横穿公路而迎面遇到车辆时只会沿着车灯的方向逃一样,不懂得跑到灯光范围以外的地方就终究会被撵死。当然,可可西里没有野兔,我们也不会被撵死,只是在枪声响彻夜空的时候温暖会从我们体内流走,一去不复返。
对于人类的审美的方式和手段,我是知之甚少大,但至少对美的东西有所向往是我们与人类的共性,把我们的皮毛看成是美的东西也是我们与人类的共性,不同的是我们审视美丽时怀有的多是美好的憧憬和希翼,而人类、至少相当部分的人类会把美丽与价值相联系。因此在我们眼里美好憧憬和希翼在人类眼里总是贪婪的物欲。对于我们的皮毛他们怀有贪婪的物欲,他们宁愿剥夺下来占有或交易而不愿留在我们身上进行朦胧的憧憬,那毕竟是我们的审美方式,毕竟不适用于欲望强烈的人类。为了他们对美或其它什么非必要性的需求而剥夺我们的生命,这似乎就是人类的逻辑。一只藏羚羊现有的认知还不能理解这样的逻辑,只是对于人类的这种行为我们整个种群甚至整个野生动物界都无力改变。
当黑暗被晨曦所驱赶的时候我开始庆幸昨晚的平安,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危险的事发生,尽管我们都很紧张。为卡鲁哺乳过后,终于又可以跟着大家继续段艰辛的路途。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是我和其他小伙伴们都没有了昨天起程时的新鲜感。我想我现在多多少少理解了一些当时每个母亲脸上都有的凝重。昨天黄昏发生的事仍让我们耿耿于怀,太可怕了,我从来没见过那种黄色的线和有四个轮子跑的那么快的东西。哺乳后母亲就要带着我走,这时候我发现新儿的母亲也站在不远的地方,身边却没有了新儿。后来听小默说新儿昨天傍晚穿越公路的时候被那种四个轮子的东西吓坏了,她和其他几个伙伴向着相反的方向逃走,再也没回来。我去问母亲可不可以等等昨天失散的同伴,母亲沉没了片刻说他们可能已经死了。我不解,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只是问母亲为何要这么说。她停顿了更久的时间才回答说,在可可西里这片土地上,那些还未断奶的小藏羚羊是不能离开母亲半步的,那些失散的小藏羚羊或许已经被苍鹰或别的什么吃掉,或是正饥肠漉漉地等待死亡,有那条青藏公路相隔,我们与他们就相当于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中,他们绝对无法回到自己母亲身边。母亲说完就跟着整个队伍走了,又一次,在我不情愿的前提下,好象所有人都商量好了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同伴呢?我一声不吭的跟在母亲后面低头走着,不时回头看看那已经被我们抛在后面的路,希望新儿能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然而我能看见的,始终是湛蓝的天和远处山峰上清晰的雪线。

卡鲁,我的孩子,整个上午他都闷闷不乐,我知道他是在埋怨大家没有等那些走散的同伴。这不怪他,他还小,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有限。我们生活在自然的旋律中,就必须习惯这旋律的每个音符,并且服从这些音符,我们的祖先正是做到了这一点才得以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现在自然的旋律被人类加入了不和谐的元素,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适应这种不和谐的音符,因为它们是不自然的,至少就我们藏羚羊而言。而在迁移的途中做不必要的停留无论是从自然角度出发还是人类的非自然角度出发都是不合适宜的,我们别无选择。
正在我们休息的时候,三辆汽车出现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内,车疾驰着向这边开来,滚动的车轮卷起地上的沙尘,那么显眼。整个种群都骚动了起来,“跑!”我对着还楞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卡鲁大喊,我们拼命地奔跑,汽车渐渐地接近,距离还算远,但我明白距离这种东西对于拥有汽车和枪支的人类来说就好比沙漠中的一滴水那样微不足道。“哒哒哒~哒哒哒~”半自动步枪清脆的连击响彻天际,清脆的似乎没有一点罪恶感。我想象的出跑在后面的同伴们是怎样接二连三地倒下的,我侧目,卡鲁与我并肩跑着,他还在拼命奔跑,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不到汽车的引擎声听不到清脆的枪声,耳边唯有风声的时候,停下来回头望去,只看见了身后的卡鲁。700多只的藏羚羊浩大队伍消失地无影无踪,也许是全部都被射杀了,抑或是幸存下来的因惊恐而跑散,我不得而知,但至少卡鲁还在,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人类总是惊叹藏羚羊能在含氧量仅为正常值三分之二的高原上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奔跑,他们认为这是奇迹,但是他们想过没有,我们的奔跑是为了自己的生命。

今天下午当我看见那种四个轮的东西时吓坏了,我没想到它还会出现在公路以外的地方,随后就是逃命,待惊惧的心平静下来以后,周围就只有我和母亲了……
晚上母亲对我讲了许多事,其中大部分我还不能理解。后来我问母亲那些倒下的同伴是不是都死了,母亲说是。我又问死了就怎么样了?母亲说那只是睡着了,但是温暖会从体内悄悄流走。我继续问,那还会醒来吗?母亲终于迟疑了,很长时间她才点了点头说:“会的……”黑夜又至,想想昨天的夜还是和大家一起度过的,现在却只剩下我和母亲了。这样的黑夜即便有母亲相伴,但我还是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孤独。

清晨来临的时候我看见了日出,看见了昨天袭击我们的那三辆汽车,看见了车上塞的满满的藏羚羊皮。我和卡鲁像昨天一样拼尽全力地逃避他们。可是听到零乱枪声的那一刻,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倒下了。看着停在身边的汽车和卡鲁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恐惧极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抛弃我。那个人类拿着沾有血迹的刀走下车时,我桀骜地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失败了,身体很疼,有三个地方在流血,血是热的,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温暖从我体内流走……

母亲倒下时我本来想等她起来后再一起跑的,但身体不听使唤,还是一刻不停的跑,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本能吧。不过后来为了寻找母亲我又回来了。人类已经离开,母亲安静地躺在地上死了,或者说是睡着了。但她那美丽而富有弹性的皮毛却不见踪影,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寒风里,浑身冰凉冰凉的没有温暖。我等待着母亲醒来为我哺乳。她说过会醒来的。在平静的等待中想起了昨夜母亲所说过的话:音符构成旋律,风是音符,雪是音符,植物是音符,藏羚羊是音符,人类也是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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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会原谅用欺骗的方法伤害我的人,也不会用同样的方法伤害别人!


被自己爱着的人恨是一件最悲哀的事情,而比这个更悲哀的则是带着这种感觉悲哀地死去,就算她爱的人已经原谅她了,她还是无法知道……


人,总是在自己创造出的矛盾中,痛苦着……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