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的故事

2004-05-03 13:19 | 死跑龙套的

他是一个流氓,却又不是流氓。
对于不明白他这话的人,他通常会建议你去读读诗经。
其实流氓和浪子有点相似,都是没有根的人,没有脚的鸟。麻木而又带些神经质,都会偶尔在夕阳西下时对着莫名其妙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流泪。
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可能是一座楼,一棵树、从一辆驶过的汽车上飘落的半张车票,甚至也可能只不过是自己口中吐出的一个烟圈。
但是绝不会是人。

年少时,他成了流氓。于是父亲就去让他当兵。
入伍半年后,他去了中越边境。和所有美好故事的开端一样,有美丽而牵挂的她来送行。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在光影交错的酒吧里他这么问我,“因为我的命在那时起就是她的了,我不忍心让她失去她应该得到的东西。”
这里面无疑有爱情的存在,只是他阐述的方式比较特别。
他也的确是个特别的人,身上的三处枪伤换取了十五个越南士兵的命。
于是他险些成了英雄,如果他不在探亲时把强占了她的村支书的儿子打得全身瘫痪的话。和所有美好故事的结局一样,他替她报了仇。
“我承认,当时我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面上浮现出和周围烟气一般淡淡的笑容,“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他而不是让他生不如死。”说到这,他把脸过去冥想。
他说他只能在梦中听到两种声音: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时清厉的风声和脊椎骨在他的膝盖上碎裂时清脆的响声。
这两种声音都会让他在醒来后全身舒爽,只是前一种让他险些成了英雄,后一种让他进了监狱。

他出狱后第三天就遇见了杜老爷子。
那时侯杜老爷子正在从从容容地吃面,饿得发慌的他上前抢过便吃。
自从杜老爷子八年前用斧头把打瘸自己的人削下了半张脸之后,就没有人敢抢属于他的任何东西了。
后边的人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只是没有听到号令谁也不能动手。杜老爷子却笑了,笑得很开心,只因为他放下碗后说的话:“我吃了你的面,我给你干活。”
杜老爷子是个大流氓,于是他就重新成为一个小流氓。
他好象堕落了,他也感觉自己堕落了。
在他第三次喝得烂醉如泥时杜老爷子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到我面前,厉声问我:“我是不是个流氓?”
“是的。”
“我是不是个流氓?”
“也不是。”
杜老爷子反手给了他几个大耳光:“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你听到了没有?!”
他听到了,于是从此他再也没有喝醉过。
“那小子是个男人。”这是杜老爷子事后给他的评价。

流氓是种很奇妙的职业,他们无依无靠,于是他们只有靠自己,自己身上的每件东西,包括拳头。
杜老爷子做生意,只要法律不禁止而又能赚钱的他都做。
“如今没有江湖,只有生意场,你们要把自己当成是生意人。”这是杜老爷子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杜老爷子有时依然会使用暴力,当他不想出卖自己的时候。
“我其实活得挺失败,好人坏人都做不成。”杜老爷子在他六十岁生日那天对我这样说。
“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想做,而你已经去做了,所以你比他们强。”他说。
杜老爷子和他相视而笑。
刹那间,我生出了他们本就是一个人的幻觉。
上官金虹和荆无命之间有着种同样微妙的关系。
只是杜老爷子不是上官金虹,所以他也不是荆无命。

在他四十岁那年的夏天,在接连做成几笔大买卖后他忽然感觉自己不是个流氓了,于是他带着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回家。
听到消息后,杜老爷子沉默了很久才说出句话:“他会回来的。”
在秋天晴朗的午后,他果然回来了。面对杜老爷子伸出的手,他紧紧握住。
“我认命了。”
这本应是句很凄凉很无奈的话,可是他却像是说出了个天大的喜讯。
杜老爷子笑了,像他们初遇时那样的笑了。
他回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说,也没有人问。

杜老爷子的宝贝女儿去了加拿大,于是老头子也去了加拿大。
“加拿大有什么好?”
“人少。”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不喜欢出国,只有希望那时中国还会有人少的地方让我去。”

虽然几年没见到他,但在行人如梭的街道上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笔挺的西装,锴亮的皮鞋。
“你完全成了个生意人了。”我笑着打招呼。
“我还是一个人。”
“为什么没找个女人?”
“成了习惯后就不想再改了,就像流氓一样。”

很幸运,他毕竟还是个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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