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花,你是种子【候鸟070821·如果沐浴在爱中·八】
2007-08-21 18:27 | 林柯
鸟类迁徙,是个关于承诺的故事,归来的承诺,历经危机重重的数千里旅程,只为一个目的——生存,候鸟的迁徙是一场生命的搏斗,在过程中经受磨难,体味痛苦,注视新生以及希望,迎接孕育还有死亡。 它们的历史远远早于人类的历史,它们在大恐龙的上空被孕育,看到翅膀下大陆漂移,海洋干涸,冰川开花,它们看到热带的天堂变成沙漠,冰冻的土地变得繁茂。百万年之后,它们看到一种哺乳动物用他的后脚竖立起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改变着这一星球的外表,对鸟类来说,困难与日俱增,但它们继续每年两次的往返,逃离剥夺它们食物温暖的严冬,寻找着永久的夏天,这些地球的伙伴们借助翅膀的力量,征服天空、陆地和海洋…… 因爱起飞,为爱降落。 | 坐井观天——写在沉醉之前 坐井观天的青蛙,其实很幸福。 我心底深处的恬静,是这样的一幅画面:纷纷乱坠的雨丝,天不蓝,光线不太充足,辨不出早晨还是午后,分不清滋润还是倦怠。老式的瓦房老式的躺椅老式的窗格。四合院,中间花台,大块的石头随性堆砌而成,没有瓷砖,无需修饰,顺从任由青苔肆意蔓延,里面种着许许多多认识和不认识、好看和不好看的花花草草,不分名贵不论大小。其间混杂完整和破碎的瓷质花盆。雨滑过叶梢,滴滴答答地敲打它们。 空中弥漫一片水汽,房檐上灰暗的瓦被雨水冲出微小的杂碎,汇成涓涓细流一一落下,扑在檐下的土地上,砸过一段岁月,留下琐碎,抛出更多不知名的什么,终形成一个个的坑,一个个的残缺,凹陷坚硬无法填补。 于大大小小的东西,统统陈旧而已,大大小小,所有东西。那些不知多少年斑驳了灰尘的木头梁子;那些坑坑洼洼顽固冰凉的小道;那些茂密张扬任性滋生的植物;那些忽远忽近、穿过街道穿过小巷穿过黑漆漆的门道,散在雨里浸在空气里的声音。 静悄悄的东西,静悄悄的。任时光荏苒,遂一去不返。 唯我永留此地,静待如斯。 某一天,他们会如此归来,就如同某一天,他们如此离去一般。 过往是一种气息,伴同我的成长一起缓缓地沉淀。我相信某种时刻,这些画面中蕴含的气息,诠释了我作为人而拥有的性格,以及心境最深层次的部分。 我开始明白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它抬头看的,和我一样。 巴掌大的年纪,巴掌大的天空,巴掌大的日子,巴掌大的幸福。 我是这样愚钝不堪的人,我是这样无趣至极的人,只是上天怜惜我,教我如此地沐浴在爱中,沉浸在温暖中,活在关怀里,享受宽容和包忍,体味细小幸福…… 就算我是一只如此卑微柔弱毫不起眼的青蛙。 青蛙中都能有王子,那我这只废柴的富足,似乎很容易理解很容易想象。 嗯,坐井观天,其实蛮幸福,真的是很幸福。 | 爱是花,你是种子【候鸟070821·如果沐浴在爱中·八】 | 八年,以及一个又一个的五年 奶奶。 八年,我已经八年没有叫过这个称谓。奶奶。 对于小时候的我,奶奶神通广大。 从幼稚园起,她总认识教我的老师。她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说在学校不准皮,因为某某老师是她的朋友,我要是皮的话,她可是都知道的。这种可怕的“谁都熟”一直持续到三年级,小学三年级,我十岁。 她是那样的认真,使得我竟然相信了她的话,在学校成了所谓的好孩子,有时我看着某某老师,总是充满敬畏,那些个疼爱我的老师,指不定谁谁,就是我家那老太太的托儿。真是傻得飞沙走石来着。幼稚园中班,我五岁。 而五年之后,我已经可以识破奶奶善意的哄骗,当她又煞有其事地说不准皮她可是认识我某某老师的时候,我张大嘴巴笑着叫说奶奶你哄我你才不认识呢。看到这么久以来的妙方终于被我看穿,奶奶哈哈大笑起来。笑容至今印刻在我脑中,每每莫名忆起之时,总如同有什么就过来抚我的脸,温暖轻轻的痒,心里微微疼痛,却依然不自禁地笑起来。 她还有神通之处,就是总会给我各种花样一大堆的零食和玩具。打从记事开始,每次见到她,都会有吃的东西,所以有着她在的日子,充满零食和玩具,那饼干的香味和糖果的甜味,弥漫在我整个童年里,飘散在记忆深处。 那时候家境不太好,奶奶给我的零食和玩具成了乐趣的主要来源,小到一支钢笔一双卡通的筷子一张绣着可爱动物的毛巾,而大到一台电扇什么的。那些东西总是奇怪且惊异地符合我当时的愿望。也许就是这样的一种感情——只是因为看到什么,就会不自觉地去想,她的这些个孙儿孙女,会喜欢它们。我们因为它们而开心,奶奶因为我们开心而开心。 是的,也许就是这样的感情。什么证明也不需要,连言语也不需要。 这就是爱了。 | 伴随着你 初中我搬了新家,接了奶奶来玩,每天中午她在我的小床上午睡,我在一旁静静地写字。到时间了我就叫醒她,说奶奶起床了新白娘子开始了哦,她就嗯嗯地答应,慢慢地起来,再蹒跚着过来,挨着我坐下,和我一起看许仙看白娘子看法海那个混蛋。 那个夏天变得似乎拥有了她的节奏,像是她的那种蹒跚。那个夏天,只缓缓而恬静,如悠悠的风。 后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就这么习惯了有她在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她就已然融入到我的生活中。所以当暑假结束她又要回大伯家长住的时候,我突然难以言语的失落,以后的中午,我不再写字,也不再看白娘子…… 这种失落我记得也有过一次,多年以前的某天早上,当她照例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准备送我去幼稚园的时候,我却突然一反常态地说什么都不去,我说今天我哪儿都不去就和你一起,奶奶开始生气我也不依不饶,结果逼得她最后妥协,答应我只去上半天就好,中午她来接我。 恐怕奶奶并不会知道,那时候她这个四五岁的孙子,之所以突然就如此任性,不是因为害怕老师,不是因为讨厌幼稚园,不是反感受到约束和失去自由,他不过是因为害怕失去她,她的笑容,和她牵着他的手…… 当我望着奶奶离去的背影,转头信誓旦旦对老师说中午我奶奶就会来接我的时候,老师低头轻蔑地眼神我至今不忘,她哼哼地说到时再说吧,我想到时说就到时说谁怕谁,反正我就呆半天,就半天…… 我呆了一天。 后来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了,那后来我有没有对奶奶发火,有没有对她大叫说你骗我,都记不得了,现在只希望没有,实在是希望没有,那时候我是那样任性,任性得一塌糊涂。 初中那次大概是第二次如此强烈,当我恢复每天中午独自回到家,独自热好饭菜,孤零零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吃午饭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对家这种东西并无执着地依恋,我本身,其实只是满足于某种气息,这种气息或许真的很简单——好好的,有人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看看电视,就够了。以至于后来大伯告诉我上了高中,中午可以就近到他家吃饭的时候,我高兴极了,大伯,连同爷爷奶奶,一大桌人,吃午饭。 我从小就开始要习惯一个人,幼稚园就已经能独自被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看家,不能怪老爸老妈,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总要上班,那时候我对于所谓上班的界定非常简单——一天都不在家里。我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但并不表示我就不需要照顾。 上学还好,到了暑假,父母确实放心不下我,一般让我去大伯家。大清早就过去,奶奶刚好起来不久,我总是那样在一旁,看她仔细地梳着她花白柔软的头发,拧开极为老式的收音机旧旧而干净的旋钮,听到里面传来叫小喇叭的节目开始广播的声音。 接下来我啃馒头,奶奶打扫卫生,她总是闲不下来,什么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只因为一旁有人,即使不说话,也落得安心。脑海里的印记,是不远处工地上钢材碰撞的声响,楼下飘上来的铜锈和着机油的气味,屋里哗哗的水声混着广播,奶奶老花眼镜在朝阳地映照下,反射出的一个个光圈,时间也就缓缓,轻盈地在我的脑海荡着一圈圈的涟漪,多年未消,一圈一圈…… 然而这些那些的认知,不过是多年之后的领悟,虽然那样的景致在不经意间,沉淀在了我的记忆当中,铸就成为了我性格中的某一部分。然而当时的我却简单粗暴,身上有着大多数小孩子的桀骜不驯,无暇顾及这些。 | 伴随眼泪而出的 某一次我和同来奶奶家过暑假的小妹闹别扭,那时候常常这样,花上很多时间一起玩耍,花上更多时间互相斗气,有时耗费整整一早上用来吵架。那一次我又和小妹吵起来,我最后骂了她“笨猪”,这两个字眼同时侮辱了小妹的智商和无视了她的种族,所以找不到回敬的用词之后,她哭着跑去找奶奶说哥哥骂我笨猪,奶奶自然叫我过去,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妹妹呢,我不以为然。 接下来非常有戏剧性,小妹充分发扬她学以致用的本领,在某次激烈的对抗中,原封不动地把笨猪二字归还给我,于是我也秉着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精神,跑去告诉了奶奶。只是让我吃惊的是,奶奶笑眯眯地盯着我,问我你说你自己是不是笨猪呀。 这和小妹当时的情况大相径庭,为什么轮到我就该这么着,我张大嘴巴没有回答,我觉得老天不公奶奶不平,简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所以我根本没有考虑许多,那天下午,当小妹像头小鹿欢快地从我身边跑过时候,我报复性地伸出腿,接着小妹像朵花一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花瓣纷飞。 她从呜咽抽泣到大声哭出来,我都静静在一旁看着,心里竟然爽得要死。等到家里人闻声出来扶起小妹,再因为小妹说了经过,而把我提犯人一般押至中堂时候,我依然壮烈得跟就义一样。全家人开始声讨我,说你一个当哥哥的怎么这样呢,我任凭他们训斥,死死盯着奶奶,怎么也没开口。 最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奶奶微微笑说算了孩子而已,给我说以后不要这么的时候,我突然触电一般,开始难以抑制地哭出来,把整个事情全盘掏出,毫不留情不由分说地责备奶奶偏心。 那一次我嚎啕大哭,谁都止不住,在全家人面前任性,无视老爸喝斥,无视老哥哄劝,一味流泪,一味埋怨。只是奶奶依旧笑着,微笑不语…… 那次我流了太多的眼泪,毫无所谓的泪水散漫在脸上,放肆地溶解泪光中那个老太太的宽容包忍。我想那次是真的流了太多眼泪,以至于现在不会轻易流泪或者没有泪流;我想我怎么一点就没考虑过我是做哥哥的理应让着妹妹?以至于现今我要学会宽容学会愧疚学会担当学会替别人着想;我想我怎么能那样过分地对待我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亲人?以至于现在我要有很多的哀伤面对记忆中那位慈爱的老太太…… 伴随泪水流露的情感,应该和泪流量成正比,所以我既然提前预付了泪水,就注定慢慢偿还感情…… 所以我确实是猪,还是那种笨得不行的猪。 | 慢慢 奶奶总记得我的生日,在那样的年纪,我对于生日带着某种最单纯的渴望,她总记得。照例会有很多的零食,虽然现在看来那些零食并不高档,可是对我来说,它们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它们的味道。 零食,好多好多,我很少把“好怎么好怎么”用得这样重复,或许因为打小老师教过,那表示强调,表示程度深,表示无限连绵的关爱。那些“好多”我还不清,一辈子也还不清,何况奶奶蹒跚的身影突然变得如此匆匆着急,她没有等到我能偿还的一天。 后来我想这并不是关于偿还的事情,我以为自己或许本来应该有能力给她什么,本来应该有能力为她分担什么,只是我来不及了…… 我来不及给她说奶奶啊其实我没告诉过你我好爱你,我想一辈子都能有你的关怀即使没有一辈子我也想有个几十年所以你要长寿要健健康康活到八十岁九十岁甚至更久; 我来不及给她说奶奶无论我多大年纪我还是你那个长不大的孙子,我还是活在你牵着我的手的手心纹路里因为它们总是又细又长就和你的皱纹一样; 我来不及给她说奶奶你能不能不要走我想你睡我的小床我就写字在一旁,然后我叫醒你我们一起看新白娘子你一直等到电视剧完了再走; 我来不及给她说当我说奶奶你的脚又短又胖好像猪蹄的时候你笑的真好看还有妈妈也在一旁笑呢,我想给你买护手霜因为你的手一碰冷水就会开裂,还有给你配一副眼镜因为你的近视太厉害总是找不到适合你的镜片,我想专门给你配一副因为你还要戴着它给我们翻书讲故事…… 我总是慢,什么都慢。 我总是来不及,什么都来不及。 当我终于意识到还有那么多来不及、而最来不及给她说奶奶你就是哪天真的要走了也要给我说点什么的时候,奶奶走了…… 她没有什么话留给我和家人,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 那个清晨老爸哭着叫醒还在熟睡中的我,我从来没有见老爸他哭过,可是那天早上,我见到了,哭得呜呜的,俨然是个孩子。 是的,孩子,奶奶的孩子。 老爸对我说,起来吧,奶奶死了。很简单,不是过世,不是走了,是死了。死。我尚未意识到,要开始接受生命中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面对身边亲人切实地离去,第一次面对希望真实地破碎,很多第一次,很多初始,由某个结束而起。 我站在离去的她的身旁,看到她平静地闭着双眼,只是睡着了一般,转头望着窗外不远处我还有几天就要念的高中校园,在就快过去的夏日的阳光下静静兀自等待着,突然笑了笑,泪水滚滚而下…… 我或许并不懂她,不能为她分担什么,那个拿着相继去世的兄弟姐妹们的照片回忆昔日的老人,她也许寂寞,这种寂寞沉甸甸夹带岁月沧桑饱含过往感伤。这似乎应该是种伤的,可是它让人变得充满温情平和,变作一种气息由内而外地影响着身边的人。可惜这些那些,那个时候的我并不太懂。 我不懂,所以我注定要接过她的情感慢慢体会琢磨,知道我因为有朝一日读懂它们而拥有和她一样的温和善良,能够坚强,有所担当,所以要奶奶的遗物时候,我默不作声地要了她那副总是不配的老花镜,她那个陪着她也一直陪着我的收音机,她年轻的年老的黑白的彩色的一张张脸,都是一张张的笑脸,温馨安详,洒满阳光…… 那一年,我15岁。 | 爱是花,你是种子 在20岁的时候我写着关于奶奶的回忆,那时候我悔恨并且难过,认为自己简直差劲到底,以至于几乎抑郁。我甚至耿耿于怀自从她走后我几乎没有梦到过她,即使有那么一两次我终于梦到她,可是梦里她却从不说一句话,只是微笑不语,我似乎又回到十岁的光景,只是问着奶奶你好久再回来看我们你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看我们。 她坐在那里,微笑不语,最后她起身离开,微笑不语。我总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坐起身,在静静的夜里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 终于那一次,我梦到她站在远处,手里怀抱婴儿,我身旁的爸爸过去抱住她呜呜地哭泣,然后我也跟着过去,抱住她,叫奶奶,然后呜呜地哭,像是离别太久重逢一般,接着她头一次对我说话,拍着我的肩膀,安抚我,怜爱的声音,她对我说着,她说“好了,好了……” 好了,好了,我从梦中惊醒,难以抑制地开始哭泣,不知为何豁然开朗,抑郁也就此结束…… 五岁的时候我相信着奶奶为我编造的故事;之后用了一个五年去开始面对故事以外的故事,自以为识破了她所有的手段伎俩;再用一个五年当她离开我的时候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她;又用一个五年开始慢慢了解到她的平凡和不平凡,她是多么的不易又是多么的坚强。而马上又是一个五年,我有没有什么成长?她这个傻傻笨得像猪的孙子,会不会让她觉得安心和骄傲…… 是啊,又快是一个五年,当这天我突然发现宿舍门口的紫薇花悄悄开放、这个夏天已然走到头的时候,我想着那个人,想着那个日子又要来到,八年了。 当这天看着墙上张贴的健康海报,上面说碰水就开裂的手其实是主妇手的时候,我想着那双手,想着如果可以我会买护手霜,自然而然地想买,自然而然…… 她应该会因为这而开心,我因她开心而开心…… 爱是花,你是种子…… |